《皇帝的新装》碎语

《皇帝的新装》碎语

程予东

有的文学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里面蕴载着人的本性。你入乎其内，看到他人的本质，也能出乎其外，读到自己的影子。只要人的本性还在，这样的作品就一直有生命力，一直会被人传承下去。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即是这样的作品。

成功有成功的条件、理由，失败有失败的因素、借口。骗子行骗成功的条件、理由是什么呢？

首先和皇帝密不可分。他为了穿得漂亮，不惜把所有的钱都花掉。钱来自哪里呢？来自百姓。本来应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可是他却不惜用在衣装上。奢靡浪费虚荣于此可见一斑。他不关心自己的军队，也不喜欢去看戏，说明他武功文治都欠缺啊。毛泽东在《沁园春·雪》中含蓄批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武力有余，文治不足，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今朝的风流人物一定是文韬武略兼备的。一个文治武功都欠缺的皇帝，就是没有忧患意识耽于安乐的人。这样的国君没有智慧谋略，更没有眼光，是昏庸之辈。

他本性昏庸、虚荣、奢靡，这是骗子行骗的前提条件。这些人心漏洞为骗子行骗提供了可乘之机。

骗子自称是织工，说能织出人间最美丽的布。自称就是为自己做广告，广告可不可信，需要他提供切实的证据，或者让有辨识能力的他方来鉴定。可是我们看到这些环节是忽略的。言外之意就是皇帝有些确信。盲目性就在这里。这不由让人想到柳宗元写到的那则题名为《治驼者说》的故事，治驼者自吹能治驼背。他说：无论驼得像弓那样的，像虾那样的，还是弯曲像铁环那样的，请我去医治，管保早晨治了，晚上就如同箭杆一般直了。这显然是个骗局，但是有个人就信以为真，请他医治驼背。骗子让驼者躺木板上，身子上再放一块木板，人在上面踩，驼背直了，但也一命呜呼了。轻信他人，埋下隐患。

为何轻信呢？轻信的根源在于虚荣，在于愚蠢，没有辨识能力。没有皇帝的愚蠢，虚荣，奢靡，骗子也断不可能行骗得逞。

此外，骗子说衣服有一个奇怪的特性：任何不称职的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衣服。皇帝闻言大喜过望，“那真是理想的衣服！”他想借此辨识谁是称职的，谁是不称职的，哪些是聪明的，哪些是傻子。衣服的特性成为绝佳道具，成为一扇魔镜。其实哪里有这样的事情？童话而已。但童话无不是生活的曲折体现。想起那首歌，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扑朔迷离，纷繁交错的人事啊。有一双慧眼给你，那是对自己匮乏的补充，也是对自己的拯救。皇帝身边的众多大臣各怀其心，纷纷扰扰，让皇帝不得安静。得闻衣服特性，实在是自己所迫切需要的。故此，欣喜若狂。但是借我慧眼毕竟是美好的渴求，衣服的特性也只是骗子的伎俩。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常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文中的皇帝对身边的这些大臣缺乏洞察力，辨识力。

没有洞察力和辨识力的人总是寄希望于他人。

骗子行骗成功，是皇帝的本性漏洞促成的。皇帝的愚蠢衬托了骗子的高明，也未尝不可说啊。骗子高明何处呢？窃以为他们深深洞悉人性的弱点，紧紧扼住人性的弱点来实施诈骗的。任何不称职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衣服。不称职说明无能无才无用，废物，没有价值。没有一个人能承受他人这样论断自己。为什么？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说：人性最深层的需要是渴望得到别人的欣赏。不称职就是被否定，被否定和最渴望之间是尖锐的矛盾冲突，为了捍卫心底的渴望，人会抗拒被否定的判断。那个愚蠢一词也是这般。女人你可以夸她漂亮年轻，即使假话她也乐颠乐颠。男人你要赞他聪明，有智慧。说一个男人愚蠢那是很要命的负面评价。就被欣赏这点男女通被吃。有一则笑话说，一个老人上车，司机问谁给老人让座，车上的男男女女眼瞎耳聋一般，又有人说，哪位美女帅哥给老人让座，呼啦一下站起了好多人。

诚实的大臣一个个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骗子行骗,他们怀有私心，抓住既得利益不会轻言放手。他们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全都抛弃了诚实的品质，在利益面前弯腰屈膝，不惜让尊严踩在自己脚下。诚实成为绝妙的讽刺。而且每个大臣都有说不出的快乐。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的称职的，而且没有一个人说破所共知的秘密。真是沆瀣一气，腐朽的统治群体。

追问学生如果是两个大臣，诚实的大臣一起去看，他们又当如何？意见趋向一致。在辗转中最后达成共识，将隐瞒进行到底。再追问，如果有一个大臣唱了反调，结果会如何？他们在面面相觑后，斩钉截铁地回复，把他赶走，排挤他。这话让人心生凛冽。一个个体的人想要对抗一个专专制的群体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就是说，个体是举步维艰的，即使他是正确的，代表真相，代表真理。在强大的群体面前，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排挤。难有其他出路。想到那个坚持日心说的科学家布鲁诺，被教皇残忍地烧死在意大利百花广场，想到那个敢于直言的司马迁遭遇的屈辱，想到那个叫张志新的革命烈士为了揭露四人帮的险恶用心，被侮辱被损害。探求真理，贵在实践，忠骨毁灭，浩气长存。想到国学大师季羡林老先生的人生哲学：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为了给自己以退路活路，真话不全说，保留几分。于人于己都算好事。假话全不说是做人的底线，栽赃陷害，落井下石，无中生有的话绝对不说。可是有的时候说还是不说由不得你，上天赋予每个人言说的权利和自由，但是这权利和自由是有限度的，是被挟持的。赵高欲乱，牵一鹿来测度人心，他对二世说是马，二世笑曰：错了，明明是一头鹿啊。转问大臣，有人说是马，有人沉默，有人说是鹿。说实话的人下场如何呢？被赵高罗织罪名杀害了。陈子昂敢于直言，最后郁愤而死，王维为避开审问，饮药变得喑哑，在这样专制的环境下，万马齐喑究可哀啊。贾子云：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那些坚持说真话的人，那些无所畏惧的人，是社会的良心，是人类的喉舌，文明的曙光即使如豆，也倔强地摇曳着星光没有熄灭啊。

骗子得逞哪里只是单方面的因素促成的呢？那是多方合力的结果。

骗子不劳而获是可恶的，也是可爱的，他们以自己对人性弱点的深刻洞察让皇帝心甘情愿掏出生丝和金子，他们赚得腰包丰腴，逃之夭夭了。

百姓呢？又是一些什么角色呢？全城的人听说这织品有特性，渴望借此来测验他们的邻人有多笨，多傻。这些百姓，真是你我共处啊。别人傻笨不就是可以衬托自己聪明智慧吗？人的优越感不就顺势而出了吗？和聪明的比，只能让人自卑，和愚笨的人比，真是极大的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自尊心。优越不就是通过比较得出来的吗？人性啊，原来是没有国界的。当皇帝的游行大典浩浩荡荡行在街衢的时候，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都说：“乖乖！皇帝的新衣真是漂亮！”谁都不愿意他人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这样就会显出自己不称职，或是太愚蠢。百姓啊百姓你们和那个皇帝和那些大臣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我和你这些百姓中的一个和他们的本质不是一样吗？你看到了他们的愚蠢，不也是看到了自己被愚弄的不堪吗？

安徒生安排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天真的声音，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他叫了起来：“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呀！”孩子你出场的真是时候，是所有人都在场的时候，你以自己的单纯无邪让我们害臊也让我们振奋。作家池莉说：人经历三种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孩子你是人类的希望，带着最清澈的眼睛来看世界，那些被遮蔽的自欺的真相在你的清亮的眼神中滤去了尘滓，换得了清明。这是人类的方向吗？是人类的光源所在吗？是的。那些百姓呢？他们开始在传播孩子的声音。“他实在没穿什么衣服呀！”最后所有的百姓都说。百姓，这些最容易被愚弄的被欺压的对象，他们身上潜存着勇敢的激流，他们易觉醒，敢于接受真理。相信民心，相信孩子，这是力量的本源。

专制钳制民口，专制者畏惧民，他们认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使还有专制的鬼魅之影，但这些都该是闪动的火蛇，没有持久的力量，言说自由，天赋人权，这人权正霍然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