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出师表》中的“试用”

初中语文第六册《出师表》：“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课本对句中的“试用”未作注释；１９８８年６月版的教学参考书将“试用于昔日”译为“从前试用他的时候”，译者显然将原文中的“试用”视为今之“试用”同义，也即“在正式任用前先试一个阶段”之意。笔者以为，如此理解原文中的“试用”是不妥当的，此乃以今义诠释古义而致，误，是十足的望文生训。

《出师表》是蜀汉后主建兴五年（公元２２７年），诸葛亮抚定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后，准备北伐曹魏、夺取中原而临行前呈于刘禅的奏章。《三国志·向宠传》中有一段文字恰好能成为前面“将军向宠……”这段引文的注脚：“（向宠）先主时为牙门将。秭归之败，宠营特完。建兴元年封都亭侯，后为中部督，典宿卫兵。”由此段文字可知，向宠在刘备时任“牙门将”。牙门将是何等官职？古代行军有牙旗（将军的大旗，竿上以象牙为饰），扎营后，立牙旗于军门前，因此称军帐的营门为“牙门”；牙门将是专司守卫营门之职的四品将领，虽是中级偏下的军官，但承担的职责却属机要。此段文字中的“秭归之败”，乃指公元222年，刘备因关羽被东吴杀死，出兵伐吴而大败于秭归；“宠营特完”，系说唯独向宠的部队完好无损。诸葛亮在表文中所谓“先帝称之曰能”，盖言此而已。唯其如此，才有表文中所说“众议举宠为督”之事，这同《向宠传》中“后为中部督”的记载是相吻合的。向宠因其军事才能出众而受到重用，先在刘备时任牙门将，后在刘禅时迁为中部督（禁卫军的统帅），哪里曾有一段什么“试用”期呢？

其实，试用于昔日”中的“试用”是并列式同义复词，作为语素的“试”、“用”都是“任用”的意思。《说文》：“试，用也。”《辞源》、《国语辞典》、《中华大字典》《中文大字典》、《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等许多辞书都把“用”、“任用”列为“试”的第一义项。可见，在古代汉语里，“任用”乃“试”的常用义，兹再举数例如下：

１、私人之子，百僚是试。（《诗·小雅·大东》）

２、吾不试，故艺。（《论语·子罕》）

３、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

帝曰：“我其试哉！”（《书·尧典》）

４、灭名竟不试，世义安可支？（柳宗元《哭连州凌员外司马》）

“试”在古代汉语里也有“试验”、“尝试”、“试用（偏正式复合词·意为：在正式使用前先试一个阶段）”、“用”等意思，从具体的上下文来看，这些意思同“任用”义一般是不会相混淆的。例如：

１、臣有三剑……请先言而后试。（《庄子·说剑》）试：试验。

２、至有假市门资，变易昭穆及假人试艺者。（《新唐书·选举志上》）试：试验。

３、无妄之药，不可试也。（《易·无妄》）试：尝试。

４、太守以今日至府，愿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明慎所职，毋以身试法。（《汉书·王尊传》）试：尝试。

５、未试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蓝田山。（杜甫《去矣行》）试：尝试。

６、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苏轼《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枣花）》）试：尝试。

７、平生割鸡手，聊试发硎刀。（黄庭坚《送舅氏野夫之宣城》）试：试用。

８、兵革不试，五刑不用。（《礼记·乐记》）“试”与“用”为对文，“试”“用”同义。

９、刑不试而民咸服。（《礼记·缁衣》）试：用。

古代在表达“委派人员担任某职务”的意思时，常使用“任”、“试”、“用”等字眼，有时则“试”“用”连用而构成同义复词“试用”，仍表“任用”之意，《出师表》“试用于昔日”中的“试用”便是一个适例。又如《汉书·东方朔传》：“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句中“试用”也是同义复词，乃“任用”之意。

那么，古代任用官吏有没有试用（在正式任用前先试一个阶段）、试任的呢？自然也有。且看以下两例：

１、而华阴守丞嘉上封事，言：‘……平陵朱云，兼资文武，忠正有智略，可使以六百石秩试守御史大夫，以尽其能。（《汉书·朱云传》）

２、朱勃未二十，右扶风请试守谓城宰。（《后汉书·马援传》）

以上两例中的“试守”便是“试任某一官职”之意。

人们在对《出师表》进行注释、翻译时，一般都忽略了“试”在古代有“任用”这一常用义，而以今之常用义去释译，这样就不免纰缪频生了。目前大多出版物对“试用于昔日”句的释译都是失当的。

值得指出的是，对“试用于昔日”中“试用”的误释，有时连一些颇有影响的辞书竟也难免。新版《辞源》以“在正式作用前先行试用”的文字释之，这无疑是不妥的，然这一穿凿之说已为许多注家所袭用，为除却以讹传讹，希望再版时能予以改正。台湾三民书局版《大辞典》在诠释“试用于昔日”中的“试用”时，也同样地犯了望文生训的毛病。

然而，江夏等编著的《初中文言文评点译释》（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于几年前就明确地指出：“试用于昔日”中“试”“用”同义。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正确的见解却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两年前问世的《古文观止新编》（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８年１２月版）译“试用于昔日”为“当初曾被任用过”，此译文也是确当的。

诸葛亮好用同义复词。诸多同义复词的使用，正是《出师表》遣词的一大特色。文中除“试用”而外，尚有同义复词好几十个，如：崩殂、疲敝、危急、开张、恢弘、菲薄、忠善、平明、偏私、良实、志虑、忠纯、简拔、裨补、阙漏、广益、淑均、和睦、兴隆、倾颓、叹息、痛恨、贞良、性命、闻达、卑鄙、枉屈、驱驰、倾覆、危难、谨慎、托付、兵甲、驽钝、攘除、奸凶、兴复、职分、斟酌、咨诹。运用同义复词有协调文句音节的作用；《出师表》之文气畅达，情辞恳切，感人肺腑，恐也多少借助于大量同义复词运用所显示的独特功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