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探微

看到有关《老王》几个细微之处的分析：

《老王》探微

杨绛的散文《老王》是沪教版高中语文教材（试验本）二年级第一学期的课文，文章以简洁、冲淡的文笔塑造了一位忠厚而不幸的底层劳动者的形象，表达了作者对这位不幸者的同情和敬重。可以说，这是一篇引导学生关注弱者，从而反思自己的生存状态，并进而对学生进行民族精神教育的良好素材，同时，这也是一篇引导学生涵咏语句、于细微处体会文章的“言外之意”的范本。在深入钻研文本和实际讲课过程中，我对文章中看似随意，却颇耐人寻味的两处细节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诠释：

第一处是文章中关于老王种种人生不幸的叙述和描写。其中对老王的身体上的残疾——瞎眼，更是不吝笔墨，在第三段中用了几近一段的笔墨去详写，这在用笔俭省的杨绛来说，可谓难得。关于老王眼瞎的原因，作者并没有详细交代：也许是作者不愿触及老王的伤心事而始终没有追问，也许作者是出于艺术的需要而故意用了曲笔。但不管怎样，这里都给读者留下了很多悬揣的空间。不仅如此，第三段中有一句话“他也许是从小营养不良而瞎了一眼，也许是得了恶病，反正同是不幸，而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尤其令人费解：由于营养不良而导致视力失明和得了恶病而失明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能昭示出老王的不幸，为什么作者说，得了恶病该是更深的不幸呢？况且生、老、病、死原本是人生平常之事，得了恶病固然是一种不幸，但对于有着深刻人生体验的杨绛先生来说，实在也很平常，作者凭什么说这是一种更深的不幸呢？仔细分析原文，在这句话前面，作者对老王眼睛瞎的原因有这样一句含蓄、看似随意的交代：“有人说，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这句话意味深长、耐人寻味。首先，作者对老王因得了恶病而瞎掉一只眼的说法并不赞同，否则就不会赘述“有人说”三个字了；其次，这句话反映了作者对炎凉世态的深刻体认。她知道别人是如何评论老王的，他们在说老王眼睛的时候，把眼瞎作为嘲讽、戏谑老王的一个凭借，任何时代都少不了这种多余人，他们或者缺乏同情、怜悯之心，或者活得百无聊赖，抓住生活中与己无关的事情，借助无限的想象力，以此作为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老王的周围也充斥了这种人，他们断言老王年轻时候不老实，“不老实”在汉语中是个表意丰富的词语：偷鸡摸狗、生活作风有问题都可以说成“不老实”，更何况，“老光棍”一词就更使“不老实”的意义固定了。由此可见，老王不但要承受身体上的不幸所带来的痛苦，，更要承受其他人嘲讽、冷漠的闲言碎语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所以，老王是孤独的，而孤独的老王对来自世间的一点点温情都极为珍惜，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临死前还惦记给作者夫妇送去鸡蛋和香油的原因。所以，杨绛说，同是不幸，而得了恶病该是更深的不幸。

文章第二处令人存疑的地方是第七段中的一句话“幸亏有一位老先生愿把自己降格为‘货’，让老王运送。”，对这句话中的“老先生”指的是不是钱钟书，很多评论性的文章都没有提及。就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学生，学生说，这里的“老先生”不是钱钟书，理由是后文有一句话：“我问老王凭这位主顾，是否能维持生活，他说可以凑合。”，显然这位主顾与作者无关。果真如此吗？

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作者的创作意图何文章总体的语言风格。我认为，作者在文章中不仅着力叙述了老王的不幸，也表达了自己的人生不幸，由于政治风云的变幻，一向淡泊宁静的杨绛夫妇在文革中也被下放改造，被剥夺了自由和学术研究的权利，这对学者型的杨绛夫妇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不幸呢？托尔斯泰曾经说过：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老王和杨绛夫妇的不幸是不同的，但实质上都是大时代中不能自主的小人物的不幸，面对不幸，杨先生和老王都表现出了一样的坚忍执着，而杨绛先生更是把苦难演绎成了淡定从容、轻松诙谐的人生态度，这在文章中尽管在叙述人生的不幸却并不阴霾抑郁的叙述语言上可以体现出来。就比如这句“降格为‘货’”，人与货物平等，这本该是凄苦不幸的现实，在杨绛的笔下却富含幽默调侃的味道，读来让人会意微笑的同时又倍感沉重！

让我们再看原文，“我们从干校回来，载客三轮都取缔了”，由于政治原因，老王失去了凭借拉客赚钱的营生，只好把三轮改成运货的平板三轮，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力气运送什么货物”，何况也不会有人愿意照顾这个又老又瞎的人的生意，在这种生活潦倒中，肯向老王伸出援手的只有杨绛夫妇了，尽管这时的杨绛夫妇也正处于政治困窘中，但生活情况比起老王稍稍好些，何况前文还说这时的钱钟书的一条腿不知怎么的“走不得路了”，那么顺理成章的接送钱钟书的任务就落在了忠厚善良的老王身上。

其次，第七段最后还有一句话，“可是过些时老王病了，不知什么病，花钱吃了不知什么药，总不见好，开始几个月他还能扶病到我家来，以后只好托他同院的老李来代他传话了”。传什么话？作者没说，也许可以这样认为，善良的老王没有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反而惦记钱钟书的腿怎样了，有没有人接送他去看病，所以才托人经常来探问一下。惟其如此，才让杨绛更加敬重这位忠厚的劳动者，也才更加深刻地解剖自己。

总之，杨绛堪称当代伟大的作家，她自觉地承担起了文学反映苦难、救赎人类心灵的责任，她的高尚体现在对社会的深刻观察上，体现在对弱者的关注和同情上，更体现在对自己的清醒的解剖上，在这一点上，当代如她一样有良知的作家还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