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点王尔德

今年是王尔德去世一百周年。美国《时代》周刊１９９９年１２月３１号作为２０世纪最后一期，发行特刊，在“千禧年”专栏里，登了两幅照片，上面是王尔德，下面是狄更斯，中间有这样一段文字：“报刊文章不值一读，而文学则不堪卒读。”奥斯卡·王尔德悲叹道。文学主流过去被狄更斯等辈及其纪实报道式的小说所主宰，而王尔德标新立异，领导了一场美学运动。如同今天汤姆·沃尔夫之于约翰·厄普代克。不同的是沃尔夫没有王尔德那样的穿着打扮。

这是一段颇耐人寻味并需要一点解释的文字。首先，“报刊文章不值一读，而文学则不堪卒读。”这话是王尔德从唯美主义观点出发，针对当时写实主义一统天下而说的。王尔德把当时的“文学”和“报刊文章”当作一个目标进行批评，言外之意是说当时的文学都成了报刊文章，不讲究文体，没有审美价值，“不堪卒读”。这话树敌过多，自然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围攻。一百多年过去，写实主义已经被许多主义远远地抛在了后边，成为文学史上的一派，证明了王尔德超前的眼界和精神。

其次，这是美国人的观点。尽管王尔德第一次访问美国时恃才傲物，在美国海关说他“除了天才没有什么需要申报的”，出语惊人，对美国当时的文学不无蔑视之意，但美国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需要向欧洲文化学习，因而对这位文坛才子作家始终另眼高看，即使在王尔德坐牢期间以及其后相当一段时间里被英国人抛弃的情况下，也特别推崇他的作品。许多关于王尔德的早期研究成果、专著和传记，都出自美国人之手。虽然美国人对狄更斯也情有独钟，但所持态度要客观得多，在文学创作上只当一派对待。美国文坛能够出现“如同今天汤姆·沃尔夫之于约翰·厄普代克”的多元化局面，当与他们这种开明的态度有因果关系。反观英国人的态度，则因传统因保守而复杂得多。在英国文学的发展史上，整个十九世纪几乎是写实主义（即我们所谓的现实主义）的一统天下。狄更斯不仅是写实主义的代表，他的作品故事动人，幽默诙谐，过多甚至夸张地倾注情感，特别能代表英国人的人性和国情。A．O．科克沙特在《伟大的英语小说家》（麦克米兰出版社，１９７９年）里的一段话特别有代表意义：

查尔斯·狄更斯的卓尔不群之处，不可一概归入阳春白雪。它既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伟大的款待者，又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在丰厚的英国小说传统方面，除了简·奥斯丁，他的伟大无人可比。

那么，上述《时代》周刊所言是否只是美国人的偏见？当然不是。时至９０年代中期，英国人将王尔德的精髓移至西敏寺“诗人之角”时，大张旗鼓地举行了各种纪念活动，算是一种姗姗来迟的表态吧。英国文坛如今不如美国文坛生动（例如流派的多元化和诺贝尔奖名额等），除了英国文学发展的一些客观规律，当与他们在某个时期内排斥不同的风格和流派有关系。

王尔德作为唯美主义的倡导者和实践者，无论他的主张还是他的创作都是有生命力的。他让我们看到文学创作可以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切入，可以先有立论后有创作，可以让文体美轮美奂，让人从阅读中得到愉悦的享受；他让我们看到，同样的社会问题和人类弱点，可以用截然不同的方式进行写作和表达，同样达到鞭挞和讽刺的目的。读《王尔德作品集》不仅令读者赏心悦目，而且往往使我们觉得有豁然开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