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金龟子
松树金龟子
法布尔
松树金龟子长得仪表堂堂,它身披黑色或棕色外套,外套闪着金属的光泽,上面还点缀着一些白色斑点,显得既朴素又高雅。雄虫的两根短短的触角末端各有七条紧挨着的流苏,随着小虫情绪的变化,流苏会像扇面般展开或合拢。
人们可能首先会想到这个华丽的装饰是高度灵敏的感觉器官,能捕捉细微的气味、微弱的声波以及人类所察觉不到的其他变化。那么雌虫呢?雌虫的形象则似乎在提醒人们,不要想像太丰富了,想得太远了。担当起慈母职责的雌虫,就算不是更需要,至少也跟雄虫一样需要有高度灵敏的感觉器官。然而,雌虫的触角末端却只有六条流苏,而且又窄又短。
那么,雄虫的一对折扇有什么用处呢?金龟子的折扇,跟天牛长长的须角、锹甲的铁锹般的上颚一样,都是发育成熟可以求偶的标志,只是外形各不相同而已。
在昆虫的日历里,金龟子是最准时的。它在夏至露面,跟首批出世的知了同时。当白天变得最长,阳光使庄稼披上金黄色时,金龟子准时奔向树林。在那段日子里,每当傍晚降临,小虫就来拜访我住所边上的松树。
我抓住机会跟踪它们,观察它们。雄虫满怀激情地展开触角末端的折扇,悄悄地反复向停有雌虫的树枝飞去,它们的黑色身影掠过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飞飞停停,左右盘旋。这样的情景一直要持续半个月。它们在忙什么呢?
很显然,它们是在向美人 〔美人:指雌虫。〕大献殷勤,每天都进行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雄虫和雌虫通常停在低矮的树枝上,成双作对,一动不动,对周围的事和物视而不见。就算有人用手去抓它们,它们也不逃走。大多数金龟子嘴里啃着松针,后爪钩着树枝,露出很满足的样子。有的甚至咬着松针在那里打瞌睡。直到黄昏再次降临,它们才重新在空中飞舞。
要想观察清楚它们在空中的舞姿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在早上,趁它们打瞌睡时抓了四对,关进宽敞的铁丝网里,再放点松枝进去让它们歇息。等来等去,它们就是不肯作空中舞蹈表演。因为它们无法高飞。最多也就是一只雄虫飞近它的对象,打开它的折扇,轻轻地晃动,像是在问:“能接受我的爱吗?”它在炫耀它的美貌,尤其那对折扇更是它的魅力所在。可惜的是,雌虫一动不动,似乎对它的献媚无动于衷。雌虫还没有从失去自由所造成的抑郁中解脱出来。它们之间更进一步的交往,我就无法观察到了。它们可能要到深夜才交配,我没能守候到最好的时机。
我特别感兴趣的是,松树金龟子有音乐天赋,连雌虫也一样能唱歌。雄虫是不是靠唱歌来召唤、引诱异性呢?是不是雌虫也用歌声来呼应雄虫的歌声呢?在通常的情况下,双双快乐地生活在松树枝头,它们是有可能一唱一和、夫妻对唱的。可惜的是,我既没有听到它们在树上一唱一和,也没有听到它们在铁丝网里对唱。我无法作证。
金龟子发音的部位在腹部末端。小虫的腹部一伸一缩,腹部的最后一节跟鞘翅的后翼相互摩擦,就产生了声音。在腹节和鞘翅的表面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发声器官。就是拿放大镜仔细看也看不到用来发音的细条纹,两个面都是光溜溜的。那么声音是怎样发出来的?
你把食指浸湿,按在玻璃板上来回摩擦,发出的声音跟金龟子叫的音差不多。如果用橡皮在玻璃上擦,那发出的音跟金龟子叫的音就一模一样了。如能掌握一定的节奏,那就跟金龟子的歌唱没有区别了。金龟子身上的能自由伸缩的软软的腹部就是橡皮,又薄又硬的鞘翅后翼就是玻璃。可见金龟子的发音原理非常简单。
其他为数不多的鞘翅目昆虫也具有同样的特点。例如屎壳螂,也是靠腹部的伸缩来摩擦鞘翅后翼,发出声音的。
天牛类昆虫也是靠摩擦来发音,不过部位不同而已。天牛的前胸腹板向后延伸成一突起,恰好插入中胸腹板的凹陷内。两者摩擦,就如同用湿手指去摩擦玻璃一样,发出了声响。我曾在死天牛身上拨动突起的腹板,想让它发出声来,但是没有成功。因为这需要整个胸部的配合。
不过,同样是天牛,长角的大天牛,因为缺少这一突起就不能发出响声,成了哑巴。
虽然我们掌握了金龟子发音的原理,它为什么而歌唱却仍是个谜。是为了求偶而歌唱?这有可能。然而,尽管我特别注意,在深夜里,也从未听到过金龟子的歌声。就是近在咫尺的铁丝网里,我也听不到它们的歌声。
要金龟子唱也不难,只要抓在手里,摸摸捏捏,它就会唱起来。一直唱到你不再去冒犯它。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唱歌,倒更像是抱怨声,对命运的抗议声。真是奇怪,在金龟子的世界里,歌声是用来表达痛苦的,而沉默则是欢乐的标志。
其他靠胸部或腹部摩擦来发出声音的昆虫也差不多。正躲在洞穴内产卵的蟋蟀妈妈,受到突然的惊吓会发出悲鸣;被抓获的天牛会竭力鸣叫。危险过去了,它们就不再大叫。
也有的昆虫为了自娱、求偶、庆祝欢乐、庆祝明媚的阳光而歌唱。这些昆虫中大部分在遇到危险时就默不作声。
稍有异常,纺织娘就不再歌唱。与之相反,知了一旦被捉就拼命大叫,比平时要响得多。螽斯的唱歌既能表达悲哀,也能表达欢乐,以至于难以分清到底是在哀鸣,还是在欢歌。
昆虫默不作声是否表示它很愉快?它高声大叫是不是为了吓退敌人?如果金龟子和知了面对危险大喊大叫,那为什么纺织娘面对危险却要停止叫喊?
总而言之,昆虫究竟为什么要叫这个问题,还没有搞清楚。
昆虫怎样收听外界的声音,更是个谜。昆虫听到的声音是否跟我们所听到的一样?昆虫是否对我们叫做音乐的声音也感到悦耳动听?尽管我无法通过试验来找到所有的答案,但我还是做了一些。
我的一位读者,被我描述的小动物所吸引,特地从日内瓦寄给我一只八音盒,希望我在做昆虫听力试验时用上它。后来我果然用上了它,我把这个试验写下来,是为了对寄来一片真情的读者,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这八音盒可以重复演奏几个曲子,声音都非常清脆悦耳。我想这应该能吸引一部分昆虫听众。我认为其中最动听的音乐是取名为“高纳城钟声”的一段。我能否用这段乐曲来吸引金龟子、天牛或蟋蟀呢?
先从天牛开始,我看到一只雄天牛正在向离开一段距离的雌天牛献殷勤。它的触角高昂着伸向前方,全身一动不动,像是在柔声倾诉衷肠:“你看我怎么样,配得上你吗?”就在此时,“高纳城钟声”那柔和的乐曲响了起来,丁咚丁当。陷入沉思的昆虫依旧保持原状,就连触角,那灵敏的听力器官都纹丝不动。隔了几天,换一个时辰我再试,还是不起作用。没有丝毫迹象表明,它注意到了突然响起的音乐声。
用松树金龟子来做试验也一样,触角上的一对扇子,原先是什么状态,后来还是什么状态。蟋蟀的一对细须本该很容易辨出声波并晃动起来,可我放了音乐后,结果还是老样子,三种试验对象,一种结果,对我表达感情的方式全都漠然处之。
有人记载过这样的事:树上的知了不会因为树下响起隆隆的炮声而停止歌唱,它依旧放声高歌;正在忙于织网的蜘蛛,毫不理会吵吵嚷嚷的人群、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依旧埋头织它的网。现在,面对悠扬的“高纳城钟声”,小虫也充耳不闻。我们能不能下结论说,昆虫都是聋子?不能,还是留点余地为好。
我觉得这些试验只能说明昆虫的听觉跟我们人类是不同的,就像昆虫的复眼视觉跟人类的视觉是不同的。就像灵敏的麦克风能听到(如果机器也能用“听”这个词的话)我们耳朵所听不到的细微声音并把它放大,但是麦克风不能听太响的声音,声音太响,放出来的只是些噪音,机器也会震坏。那些比麦克风还要精细得多的昆虫的听觉器官呢?昆虫的听觉器官对我们的声音,不管是好听的音乐,还是粗暴的叫骂,全都陌生。它们只会听它们世界里的声音,而那个世界以外的声音对它们毫无价值。
7月上旬,关在铁丝网里的雄金龟子开始退到角落里,有时也钻入土里,慢慢地老死。雌虫则忙于产卵,它们用腹部末端像犁一样的产卵器挖土,然后爬进挖好的坑里,有时土齐肩,有时土齐头,并开始产卵。每只松树金龟子产20枚卵左右,分开埋在豌豆般大小的土坑里。像植物撒种一样。卵产完后,雌虫就不再管它。
这使我想起非洲的植物──落花生。落花生开花后,花钻入土中,在土中结出果实,果实再生根发芽。还有我家乡一种结两种豆荚的野豌豆。一种豆荚在地上,一种豆荚在土里,两者都能生根发芽。只要土地保持一定的湿度,花生和野豌豆的后代都能繁殖、生长。这两类植物对后代的照料与金龟子对后代的照料丝毫没有两样。
金龟子科中有一些贪食树根或农作物根的品种,给农业造成大害。而松树金龟子的危害,照我看来,成不了灾。它的幼虫有烂叶、朽木吃就足够了。成虫也只是啃啃松针,从不贪得无厌。如果我是松树林主人的话,我对它造成的小损失不会太放在心上。茂密的松树被吃掉些树叶,损失点松针,算不得重大事件。别去打扰它吧!它是暑天暮色的点缀,是夏至那天镶在天幕上的漂亮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