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中的“事喻”

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有这样的句子：“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这到底是不是比喻呢？笔者认为，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对这个句子，要结合上文作完整的理解。叶子和花为什么会“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是因为“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青雾笼罩着这一片叶子和花。如果完整地把这个比喻写出来，当写成：叶子和花笼着青雾，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在这里，比喻关系并不是建立在“叶子和花”与别的什么物体相象上，而是由“叶子和花笼着青雾”为本体，以“叶子和花在牛乳中洗过”为喻体而构成比喻。“笼着青雾”与“在牛乳中洗过”是完全不同类的两种情状，而在给人朦胧美的感觉这一点上相似，形成比喻关系。

对这个句子是否比喻的判别，牵涉到比喻的分类和表达两个重要的问题：

一是比喻可分为“物喻”与“事喻”两类，比喻的本体与喻体，可以是不同类的“物”，也可以是不同类的“事”；可以是“物比物”，也可以是“事比事”，甚至是“物与事的交叉相比”。在这里，物与事都是广义的，物也包括人物，事则包括动作、行为、态势、情状等。如果认为比喻只能是物比物，那就将太多精彩的事喻排斥在外了。分析“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如果认定主体只能是“叶子和花”，那么由于找不到对应的作喻体的“物”，自然就会认为这不是比喻了。而事实上，“叶子和花笼着青雾，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是“事喻”，而不是“物喻”。下面再举两个“事喻”的例子：

①敌人进了直罗镇，真如同钻进了口袋。（徐海东《奠基礼》）——这个比喻的构成不是说“敌人”像什么东西，而是以“敌人进了直罗镇”这件“事”为本体，以“钻进了口袋”这件事为喻体来构成比喻的。

②方鸿渐洗了澡，回到舱里，躺下又坐起来，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围城》）——如果将这句话分析成“方鸿渐像一个女人”，其修辞手法就变成比较了（因为是人跟人比，属同类比较）。事实上这句子的意思也不是要说方鸿渐像个什么样的人，而是要说“打消已起的念头”这种“事”，与“怀孕要打胎”相似，其相似点是感觉“难受”。

“物”与“事”也可交叉相比，例如：

③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围城》）——这个比喻是可以写作“夜象浸了油的纸”而成为“物比物”的比喻的，但作者偏偏把喻体写成一件“事”——“纸浸了油”。这样写更能生动地表现夜色的变化，而不是把夜写成一种静态的物体。

④那一望无边挤得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荷花淀》）——这是两个妙喻。前一个比喻的本体是“一望无边挤得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喻体是“铜墙铁壁”；第二个比喻的本体是“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喻体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都是“事”比“物”的例子。

二是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为着行文的简洁，“事喻”常会以简略的形式出现，对此应从语言表达的实际出发，结合上下文，作具体分析。“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其中比喻的本体就是以简略的形式出现的。其上文已说到青雾浮起，那么青雾笼着叶子与花已是不言自明；其下文“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既是一个连比，也将笼着青雾的意思补足。这种为着行文简洁而不把比喻本体完整地写出来的例子并不少。如：

⑤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荷花淀》）——这个句子的上文是说水生嫂在编席，在她身子下面已编成了一大片席子。由于行文的承前省略，没有写成“她坐在一大片席子上，像……”，只是写了一个“她”。如果要分析这个比喻的本体和喻体，决不能说本体就是“她”，而必须把“坐在一大片席子上”补上去。

⑥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老残游记》）——结合上下文来看，这个比喻的本体应是王小玉唱书声音的扬起，而在这里“王小玉唱书的声音”承前省略了。

⑦在沟道较直的地方，好像火车在奔驰；在沟道弯曲的地方，又宛如巨龙游动。（《一次大型的泥石流》）——这个比喻将本体“泥石流从山上冲下来”全都承前省略了。

上文提到的练习册并没有说出“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不是比喻的理由，也没有告诉我们这到底是什么修辞方法。笔者猜测，可能是把它看作“比较”了。用“仿佛┄┄一样”构成的句子，不外乎比喻和比较两类。同类相比为比较，异类相比则为比喻。如“看到红军，他仿佛看到了亲人一样”，将“红军”与“亲人”相比是比较；“人群仿佛潮水一样涌向广场”，将“人群”与“潮水”相比是比喻。区分比较与比喻的关键，就看其是否同类事物相比。“青雾笼罩”与“在牛乳中洗过”决非同类的“事”，因此笔者认定这是比喻。